就让两个美国人搬出苏豪,最好远离英国,”玛丽娜依旧不放心,索性抚着额头说道。陈隽半晌没有说话,走之前又挠了挠不知春秋大梦的帝文猫,它翻着肚子蹭他的皮鞋,直到他离开这里。
珍珍从医院出来,陈隽去接她,在花园撞见那位喜欢作画的灰发中年人。风咿呀鬼叫,那人像个顽童一样,朝陈隽扔一支画笔,嬉皮笑脸地叫他捡起来送过去给他。他遥遥提高音量喊道:“过来我这里,来啊,跟我说说话。”
陈隽让珍珍回到车里等他,拿着画笔递给这位灰发中年人。中年人脸上沾着颜料,突出的颧骨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凹陷,头发还是像鸟窝一样糟糕,他见到陈隽就说:“我很想念珍妮弗小天使,但她还是不要来这鬼地方看我。告诉我,她最近怎么样?”
“不太好,”陈隽望一望中年人期盼的眼神,答道。
“她是个喜欢思考的孩子,有时候容易固执,我像她一样大的时候也这样,”中年人顾影自怜地摇头,摇得像钟摆。钟摆突然停止,人开始微笑,嘴角上扬,干涸的颜料像裂谷,笑着笑着又陷入哀然,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朋友叽里呱啦,“我二十来岁就流亡到巴黎,流亡,只带着一个躯体去到其他国土的流亡。我刚开始在巴黎只会一些法语,真是见鬼,什么都没有,就记住了这几个破词,你好、谢谢你、埃菲尔铁塔、超现实主义。我跟她说我的经历,她安静得周围只有青蛙在叫,她欣赏我是个臭搞艺术的,可是我他妈的已经心碎得要死。革命和战争之后我从巴黎来到伦敦,慢慢有人赏识我的画,但是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自己,吞下五十粒安眠药自杀,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鸟不拉屎的故乡,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,她肯定不知道,因为我也忘了。”
陈隽听他语无伦次,喋喋不休,并不十分意外地解开他的秘密:“俄国人。”
“该死的,你这臭小子,”中年人腾出一只手拿画笔戳后脑勺的瘙痒,他满不在乎,额头的肌肤像放久的萝卜皮,“我现在是屎人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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