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黄帐幔低垂,无声逶迤于地。上用纱绸柔软,被满室晴光相照,泛起好看的光晕,倒像是水面上荡漾开的涟漪。绵绵看见喜子给他比了个手势,安下心来,知道此时是万岁爷快到起的时候,茶送得还不算太迟。
她恭恭敬敬地站在东暖阁的角落,老爷儿的光穿过窗棂,安静地洒在栽绒太平有象大地毯上。她便宁下心神去分辨地毯上有多少头象。整个人浸润在日光里,连头发丝都发亮。在几位大主子跟前伺候的宫女子们惯例将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,不像巧巧那样,红绒线拴着大辫子,走起路来一甩又一甩,满是好看的风采。
其实她今天骗了她们,也没有将话说全。那天下午在东暖阁,的确是舒大人带着小姑奶奶,主子陆陆续续赏了小姑奶奶好多东西,又问小姑奶奶在海子的见闻。那位小祖宗鲜活得很,绵绵在帘子旁听着她叽叽喳喳地描述海子风光,蓝天白云,山丘流水,那是她从没有听过,更没有见过的天地浩荡。
这就是人各有命。绵绵酸涩地侧耳听着,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那位老姑爸。她十六岁上嫁了人,算是高嫁,家里没有根基也没有钱财,初初嫁过去那一两年,日子过得很艰难。夫家就吃准了她好柔捏,把她留在后宅,一年到头也没能回几次家。每每她老人家回到家就要摆起大谱,簇新衣裳的轿夫抬着她到门口,几个小一辈的看了她就发愁。
她老人家落了地,小小子们都得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迎接她。姑奶奶回到家看哪儿都不衬意,逮着个活物就要呲哒,从大门一路呲哒进二门,便是自己那精明得顶过天的讷讷,在她老人家面前也要毕恭毕敬,这是一脉儿传下来的老规矩。
人么,不就是在规矩里过日子。虽然这位姑奶奶很是可恶,可是再怎么愁,再怎么嫌,那也是一家人,忍一忍依旧是和和气气的,一家人从没有红脸的道理。
可是今儿听见,才发现姑奶奶们并不都是那么可恶。譬如这位小祖宗的姑奶奶,虽然先前在宁古塔吃过苦,如今过得却很潇洒。
那样广阔的人生,那样丰富的见识,应该没什么求不得的东西,更没什么不能说的烦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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