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很久了,她送走了他,送走了她的挚爱,送走了他们的儿子。
她知道下一个要送走的就是自己了。她不是一个害怕死亡的人,甚至在长夜难眠的时候,隐隐约约,还会有些许的期待。因为知道所爱之人就在不远,他们相隔的只是一个生死的距离。
太皇太后感觉头昏沉沉的,这一向都昏沉沉的,不大舒服。如今这种痛苦却霎时消退,在一片绚目的雪光里,仿佛又看见故人,含着熟悉的笑,遥遥朝她伸出手来。
皇帝才召对过臣工,便得了慈宁宫这边的消息,连衣裳也没顾及换,就匆匆忙忙往西暖阁赶。他嫌步辇碍事,李长顺举着一把伞急赤白脸地在后头赶,皇帝却已经裹着大氅,冲进绵绵的风雪里了。
西暖阁出奇地安静,安静到令人害怕。皇帝站在隔断外头,一腔火却已经熄了大半。他这才冷静下来,在冷风里冲了一遭的人,脸庞都冷得发木。他静静地环视了一圈,所有人都跟泥胎木偶似的垂首侍立在原地,他忽然觉得很害怕,一种虚无的害怕,上一次这么害怕还是在额捏去世时,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抓住什么,却发现自己能抓住的是一片虚无,却发现自己虽然富有四海,却什么也抓不住。
李长顺这才赶上皇帝,把手上的伞扔给在廊子下侍奉的太监,自己蹑手蹑脚进了殿,却见皇帝静默地站在原地,李长顺唬了一跳,瞪大眼睛看看四周,也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号一嗓子还是想一点话来劝解皇帝。他那鼠眼往四周逡巡了一圈,却没看见太皇太后身边常侍奉的几个人,连摇姑娘也没瞧见。便猜事情还没有那样坏,慈宁宫的两大金刚应该都在太皇太后榻前侍奉,便稍稍按下心来,示意隔断边上的人挑起帘子。
帘子被撂开,烛光便在上头跳舞,摇曳出波浪般的纹彩。皇帝闭了闭眼,才看清西暖阁的情状。太皇太后安宁地躺在床榻上,苏塔和芳春各自在一旁站着照看,有一个人半跪在脚踏上,正拿着一碗汤药,小心翼翼地喂着。
皇帝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,就好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,就好像在茫茫大雪里的旅人总算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火,于是被衾温暖,灯火可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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